都到二十一世纪了,还来谈论科举取士的老话,听来有点滑稽。可事实上,直至当今,科举取士的观念并没有彻底消除,科举取士的实践也没有完全取缔。而在反科举的名义下,许多操作更有害于国家的稳定和发展,故而所论并非妄谈。
笔者之祖先,父母两系,仅论五代,都经科举,进士及第。只祖父考中秀才后,清廷废了科举,终无功名。堂伯父沈钧儒先生,还赶上末班车,入列最后一批光绪进士。我自小在家听过不少有关科举的故事,有的振奋,有的辛酸。中国土地之大,人口之众,绝非皇帝一人能够统治,所以自古至今,如何选取各级政府官员,始终都是朝廷最重视也最伤脑筋大事,遂有科举制度之创建和实施。科举与取士紧密相连,不可分割。取士是目的,科举是手段。
先秦无科举,朝廷选才,采用分封和世袭。根据家谱,沈氏第一代先祖聃季,乃文王十一子,武王的小兄弟,封于河南沈国为侯。到汉代,刘邦做皇帝,出身卑微,乃废除世袭分封制,改做察举,由地方推举到朝廷做官。根据家谱,沈氏第二十八世先祖沈平,西汉时举为竹邑侯,其后代代为官,至第三十九世沈戎,坚拒入朝,南逃浙江乌程隐居。这种举荐制度,到魏晋发展为仅以门第出身取士之风,造成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世族的局面,堵塞民间人才,豪门世族把持朝廷权力。
隋朝破除旧习,创建科举,力求公平取士,约为公元605年。唐朝继承发展此一制度,分设科目,始有举人进士称号。武则天主政,首设殿试,进士有做天子门生的荣耀,却也难了许多,故传三十老明经,五十少进士的哀叹。宋朝改革科举,完善公平竞争,不论出身,不计贫富,唯才取士,许多重臣子弟取不到功名,有富贵不过三代之说。元代科举基本延续宋制,改为乡试、会试、殿试三等。明清两朝,继续这个制度,乡试中举,获资格进京会试,得中贡生,再经殿试,进士及第。值得注意的是,满清时期,朝廷不鼓励满蒙两族子弟参加考试,把科举入士之途留给汉人。甚至殿试头三名只授汉人,所谓旗人不占鼎甲,这就断了旗人纨绔子弟世袭官职的路。
古代朝廷官员都经科举选拔,多饱学之士,故而对待科举考试,从无轻慢,更不能用人唯亲。只有朝中学识最渊博者,才当得乡试主考,任得各省学政,亦称提学使或学台。我的一个叔祖沈老先生,光绪年甲午进士,若非奔母丧而误期,补考殿试,就会名列甲等榜首状元郎。他被钦授西北主考,改任陕西提学使,在陕西创办宏道大学堂,学生有于右任和张季鸾。当时我的曾外祖父陶月波,也在宏道大学堂任教,经祖叔举荐,投考经济特科,进士及第。
我小时候,祖辈老人讲他们经历的科举考试,听起来很吓人。满清时代,乡试规定三年一次,每次三场,每场三天,一共考九天。每场考试做三篇文章,再加一首五言八句试帖诗。文章题目,考生进了考场才发,都是从《四书》里挑出的一句话。光绪年间,改试策论,即解释圣贤之言,考生有了一些辩论发挥的机会。
明清各朝,考生进考场,要经卫兵检查,片纸只字不得入考场。乾隆年甚至限定考生可带入场各种物品的用料、尺寸、款式。查出作弊,刑罚严厉,或革职,或流放,乃至杀头。顺治十四年,科场舞弊,数十考官处斩,家产没收,父母兄弟妻子俱流放边疆。咸丰八年,主考官柏葰是一品大员,考场舞弊,问斩不赦。不过我的祖辈说,到他们参加的光绪最后几届乡试,则已允许考生带书进场备查。
考场贡院,通常面积广大,也很气派。大门之外,建有三个大牌楼,巍峨辉煌。正面牌楼横额是天开文运,两侧牌楼横额是物华天宝和人杰地灵。院内有大堂和龙门,显示学问的庄严,以及对考生的期望。祖辈们说,贡院内是一排排号房,一个号房住一名考生,相互见不得面。每号房内有两块木板,一块坐卧,一块当桌。每十号为一联,每联号房的一头放个大水缸,另一头是厕所。号房按《千字文》中天地玄黄命名,没有预先安排,考生进场,抽签号。